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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琬有点苦闷,他就知道国家是不会将什么好差事留给他的。果然,他一入兖州,东郡郡治濮阳即陷落。
兖州原有八郡之地,分别是陈留、东郡、济阴、山阳、任城、东平、济北、泰山。但现在呢?泰山、济北、东平已为敌所有,东郡已经残破,唯有陈留、济阴、山阳、任城四地完好。
所以自己这个兖州牧,还没上任就丢了半个州,直接屁股下面少一条腿,岂能不晃荡。
不过黄琬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兖州菁华还在,还留在汉庭的四郡,总人口依旧有二百三十万之巨。其中陈留户十八万,口九十万;济阴之户十四万,口六十五万;山阳户十一万,口六十万;任城户三万,口十五万。
从中可以看出,兖州除了东郡,最菁华的陈留、济阴、山阳三郡都在。这几個都是户口上十万的大郡,有此三郡在,兖州实力犹在。
当然太平道占了东郡仍旧使得形势不容乐观,贼占得此河济地区,已经使得大河两岸的太平道有了合流的基础。到时候泰山贼再北上,那不仅北面的卢植危险,整个河朔都能不复为大汉所有。
也正是如此,素有汉室忠直之称的黄琬自觉有必要将泰山军牵制甚至消灭在大河南岸。
黄琬的性格就是如此,别人越是小觑甚至讥讽他,他越要办好。这一点性格从他幼年一件事可以看出。其祖黄琼在任司徒,当时的司空有疾,黄琼派黄琬去慰问,恰逢江夏有贼子作乱,因为黄琼为江夏人,盛允讽刺道:“江夏大邦,而蛮多士少”,但黄琬并没有因为其人长者或是位列三公,就吞下这口气,直接反讥回去:“蛮夷猾夏,责在司空”,然后拂衣而去。
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出类黄琬这样的江夏人,确实性烈,容不得半点委屈。现在对泰山军也是如此,越不可能,他越要办成,如此才显得他的能力。
既然河济地区丢了已经成了事实,他再愤慨也改变不了,而是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首先就是要集合军力。现在黄琬手上也就荡寇将军周慎手上的八百凉州兵,作为其方伯扈兵。这点兵力能够干啥。
所以这些天他已经陆续给还在的四郡地太守发羽檄,令他们素来封丘团兵,他也知道这些地方也在闹黄巾,知道可能也抽调不了多少兵力来,所以随着调兵令一起发的还有一篇《告各郡豪强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黄巾军乃我名教之敌,凡儒家士豪皆有护教之责,令其自带部曲来封丘行辕。
檄书到时,离兖州牧行辕最近的就是陈留太守郭宗,其在郡治陈留县。他是太原介休郭氏族人,也是大名士郭泰的族侄,其家本就与黄琬交好,是以接到命令,忙从紧张的兵力中抽出一千,由郡贼曹长虞世率领去封丘行营听调。
虞世是陈留东昏虞氏子弟,先祖是光武时期做过太尉的虞延,但可惜其家族因为卷入明帝时期大案楚王谋反案而败落,直到羌人大乱,其家才以边事再次起复,因为其家子弟天生就是勇将之家,其先祖虞延就是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力能扛鼎的猛士,其后人继承乃祖之体貌,各个能打。只是后来其父虞放在刘宏掀起的第二次党锢之乱中被腰斩,使得虞氏再次蹉跎。
而这一次太平道起事,肩负起家族三兴之任的虞世,甲胄不离身,鞍马不离臀,拥卫亲族,镇压黄巾,功至陈留贼曹长。此刻,有此勇将领兵去封丘行营,必能使黄琬添一名虎将。
此外,还有一名重量级人物出场为黄琬奔走各家族,其人就是申屠蟠。这人怎么说呢?应该是此世的道德高士。
他少时就有孝名,父死居丧,不进酒肉十余。张冲的蔡邕蔡老头就敬重其人,为其扬名,后来朝廷几次征辟都不就。后来其人读太学,同生好友病死,他千里送好友尸体回乡,可谓有义。
后俩黄琼,也就是黄琬的祖父专门公府征辟,其人依旧不去。反而是黄琼归葬江夏时,其人又千里吊丧,可谓有忠。
此忠、孝、义之人后来因党锢之祸而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形同野人。
而这次因为黄巾之乱,当年辟主的孙子有急,其人便再次出山。
凭借他在陈留的威望,他陆续联系了高氏、蔡氏、吴氏、夏氏几大族,相约出部曲五百,联兵二千,一起奔封丘而去。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济阴郡,太守还是那位白胖的张宠,其人到底因为在党、阉之间的摇摆,使得谁都不愿提拔他,还在这个位置蹉跎。
而这次黄琬有召,其人将之为改命之途,所以令乘氏李乾帅族兵一千,兵曹卞崇将郡兵一千,合计兵马两千去封丘,正要卖力给黄琬一个好印象。
任城太守是桥羽自不用说,其为前太尉桥玄之子,也是公族之后,与黄琬幼年便相识于京都。这次好友有召唤,尽管人薄力微,但依旧拣兵五百,由兵曹长何虚统带,并国中大豪强吕虔,景周,合其部曲一千,并力入封丘,留帐听用。
最后是山阳太守,作为党人的老巢,这次可以说是党人大营的演武,高平张氏、王氏、刘氏、檀氏、薛氏、还有地方土豪郗氏和昌邑李氏,合计七部四千人浩浩荡荡的开往了封丘。
他们自信,这一次是他们党人重回权力舞台的开幕。
至于他们的太守刘洪,其人是宦官一党,也就勉强出了二百兵,在其兵曹长侯封的率领下,寒酸开去了封丘。
但即便如此,封丘也集结了近万兵马,从中可见像黄琬这样公族子弟的网络。
要知道,黄琬家族是江夏的,但像在兖州的各郡太守却普遍与其人熟悉,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有京都生活的背景。可以这么说,京都就是一个将各地精英统合在一起,抛弃他们地缘色彩而赋予他们中央属性的地方。
这些公族子弟的视野早已不再局限他们的家乡,而是将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游学生活在京都,在这里交往来自五湖四海的士族,结成交际网络,这就是真正的士族,门生故旧遍天下。而影响力只有一地的,那都是乡豪。
从中也可知,为何那么多乡豪子弟都要供出一个太学上京,因为那里才是天下的中心,那里才有提高家族影响力的机会。
总而言之,即便是最远的任城国,也在六月二十五日抵达了封丘。此刻的封丘已经成了一座大兵营。其实也确实如此,要知道后世,此地也叫陈桥驿,一位遮天换日的故事就是在这里上演的。
而现在黄琬将行营设在这里,自然也是有其原因的。
封丘正处在济水和濮水的交汇处,沿岸的补给都从这两条河源源不断的送来封丘行营。
但黄琬也有其烦恼,首要一个就是山阳太守刘洪拆他的台子。他已经知道刘洪上疏国家称:
“蛾贼男妇老幼不及二万,虽小有伎俩,究属乌合。现在封丘兵勇共有万余,兵力尚不至单。其屯兵尚得地利,再聚士伍恐这些兵子生懈,更不奋死。”
黄琬听得这话,直气得和好友周慎埋怨:
“封丘此地虽有两河之险,但其地阔平,如要守,便是守河守陆,通布四面三百余里之地,这万人如何能济。总言之若多,析言之则少也。”
而且他也知道对面泰山军到底不是一般贼匪:
“东郡蛾贼凶悍有力,非乌合之众。彼方纪律严明,而我军则毫无纪律,退易进难,虽屡加劝谕,而孱弱猥琐如故。”
确实黄琬对现在猬集在封丘的兵勇有着清晰的认识,就是这些人分属四郡,又多是豪强部曲,与其说对面是乌合,不如说自己这些才是乌合。
而且他现在也不过万兵,与贼寇相比也只是大致相当。就一般的军事常识,包围,进攻者必须具有明显的兵力优势,能构成有纵深的包围圈,然后发动攻势,才可能围歼防御者。
而现在两方兵力相当,汉兵如果贸然进攻,有将重蹈东平国陈瓒之覆辙。黄琬研究过陈瓒的战例,自然要接受教训,决定转取守势。
一方面整经备武,另一方面就是筹措军饷。
是的,黄琬这个兖州牧是既没兵又没钱,现在有兵了,但也更缺钱了。一万多人人吃马嚼,日费巨万。
原先黄琬持节出京,带了国家拨付的一百万钱,但这点钱够干什么?
好在济水各城素来有漕粮,尤其是是封丘更有大量粟米陈仓,他入城后第一时间就清点,有粟三十万石。另外他已经请得刘宏诏书,发敖仓之粟,沿着济水送到封丘。有此济水,黄琬可谓无断粮之虞。
也正是靠着这三十万石漕粮和料准后面有源源不断的敖仓之粟,黄琬用其支付所部俸禄,购买盐菜、添置甲械,雇佣壮勇、随营脚夫,船队往来,都用的是粟来兑换。可以说真把粟米当钱来使用。
如此,三十万石粟,转眼用了一半,而原先说输送来的敖仓之粟,却半天没影。这可不行,军无粮不稳,一旦封丘行营没粮,这一万大军立马星散。所以,焦急之下,黄琬发十二道檄书,道道催,但敖仓方面一直拖延,直到六月二十八日,敖仓方面才拖拖拉拉送来了十万石粟,刚够一万大军吃十月。这只是口粮,至于俸禄、脚钱、甲械费用,那就别想了。等下一批粟送来再说其他的吧。
黄琬如此道真有几分挫败,其人在自己私人薄子上写到:
“兖州群盗多如牛毛东奔西突。但奈何一无兵二无钱,口上勉力,手无一点实惠。孰不知,贼多则需兵多,兵多则需饷多。现在存粮不过二十万石,日用支取无数,所用不足二月。而各部兵马又抵牾掣肘,只吃官家米,不愿费自家一粒粟。长此,吾恐陈君之鉴不远矣。非是臣不力,奈何君不继啊!”
黄琬在薄子埋怨的各部兵马抵牾掣肘就是他头疼的第三点。
随着各郡兵马陆续开到,封丘行营经常爆发冲突,各部士伍不安于大帐,时常入城喝酒闹事,常常三五人一群就群殴械斗。
尤其是因为当年党锢的时候,各党人实际上恩怨也特别深。经常有为何不救我,为何要卖我,这样诸如翻旧账的事情。
就这几日,山阳的党人已经爆发了好几场械斗。尤其是东平张氏,因为前家主张俭不愿死,害了山阳党人无数,这些家,如薛氏等族简直和张氏血海深仇。
他们已经找到了当年逃亡的族人,但奈何早已尸骨无存,反倒是在薛氏壁里竟然还有山寮耕作,只杀了一批,就将其余人等继续捕捉为奴。
而这一切都是谁害的?就是你东平张氏。
是以这两家干的最凶。
山阳兵在内讧,其他家倒还好。他们普遍是郡兵为主,豪强部曲兵为辅。郡兵不论他战斗力如何,但该有的听令还是在的。
就这样,整个封丘大营都是乱哄哄的。
也是因为上述之困难,黄琬已经将这次目标从消灭泰山军而降低为牵制。为此,他将当日陈瓒临死写的平贼策说的“坐战”拿了出来。
他决定在濮水沿岸列砦而守。
具体部署如下:
陈留兵两千列砦濮水北,抵御燕县方面之贼。济阴郡兵两千列寨濮水南,为陈留兵后继。山阳国兵突出到离狐,在濮水北岸列阵。而任城国兵列其南岸,以为策应。
总体战略就是以濮水为长城,堵住太平道西进、南下两路。
这套战略被其和幕府中的党人大佬们润色的非常成熟:
先据濮水之防线以为坐战,挖沟挑濠,坚筑五尺之高、一尺之厚的小砦。此砦遍于濮水北岸,既是教场,又是兵砦。白日练兵,夜间守值,防贼寇夜渡。而一旦一砦有警,附近诸砦就能或抄或伏,可以说铁壁合围,将泰山军牢牢困死在河济地区。
就在其人得意洋洋,觉得稳操胜券,大河之北的战事再次爆发,再一次影响了天下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