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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六年,七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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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郡,颍阳,汉军大营。
这是孙坚杀俘的第二日,事情弄得很大,全营上下都知道了军中出了个人屠,半天砍杀八千俘,简直骇人听闻。
别觉得一战死个八千人不多啊!在此世战争的烈度下,一场战争往往是死得少,伤得多,溃到乡野失踪的最多。往往一只千人队崩溃,可能就死了二十多人,伤两百人,然后余众就崩溃了。
而现在一战杀八千,挨個砍头,别说杀的人,就是看的人,单只看那连排数里的尸筏一路恶臭的顺水而下,都会内心阴霾深深。更不用说那片行刑地,已经是血色浸染的红土地。
很快,屠杀俘虏的反噬就来了。这两日,对面黄巾军的战斗频率越来越高,甚至伏击了一只他们的运粮队,全部力夫和挽卒都被枭首堆成了京观。
这就是黄巾贼的报复。
汉军的士卒们都在埋怨孙坚,罪其酷烈好杀,现在将黄巾贼逼急了,要和他们拼命,徒增他们这些士卒的死伤。
不过汉军吏倒是能猜到屠杀降俘的底层原因,不过这就不好和下面这些厮杀汉说了。
军中谣言四起,最苦恼的人并不是孙坚,反而是前军主帅朱儁。
孙坚想好了,他之所有将这事办得如此招摇,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孙坚的威名。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凭白受罪。
而且这事一旦天下皆知,那有识之士谁不知这事情的原委,没有孙坚的主将朱儁的授意,其人如何敢肆意屠戮黄巾贼?
孙坚久在副职打转也不是白打转的,明揽事暗甩过的本事,一点不拉。现在孙坚把事做在明面上,他就单纯表示自己只是一把刀,操刀人另有其人!
至于是谁?那不就是你朱儁嘛!
所以朱儁很苦恼,他不知道孙坚这么做到底是这人真杀性还是故意将他往火上烤。他已经可以预见,等这一战结束,多少士族会在背地里指责他为酷吏。
皇甫嵩察觉了朱儁的心病,专门到其帐内安慰:
“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此贼之多掳多杀,流毒天下,不杀不足以安天下。向且彼辈尚鬼神,敬黄天,断绝名教,虽周、孔生今,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
说完,皇甫嵩还语重心长地与朱儁说:
“公伟,黄巾贼乱,此我汉家之劫难也。你我务必要抛弃个人之荣辱,痛剿此贼。我等外总戎机,以杀人为业。看似残忍,实则杀人之中寓止暴之意。现在杀得越多,日后死得越少,这就是以暴止暴。公伟,不可不知啊!”
皇甫家果然是老行伍世家,早有了一条自己的杀人观,不仅能自我说法,还能说服别人。
以暴止暴之意似有道理,但多少人借此名而肆意虐杀,最后反倒是以暴生暴,杀得越狠,反抗越厉害。
但无论如何,皇甫嵩一番话,直说得朱儁不断点头,不仅心情舒畅,念头也通达不少。
皇甫嵩说得对,他们是汉庭秩序的维持者,如果能为天下苍生计,他们背一背骂名又如何。
念此,朱儁顿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心忧天下,忧国忧民的志士之气。此国难之计,正用我辈,岂能因个人荣辱避之。
皇甫嵩见朱儁想通,淡淡一笑,又说了另外一事,他来也不是只安慰一下朱儁的,他说:
“我料这几日盛暑酷热,决定高挂三日免战牌。敌不知,出队站立烈日之中二三个时辰,任是铁汉也将渴乏劳疲。而我等这时休战于营内坚守,任贼诱战搦战,总不出队与之交仗。待其晒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此必胜。”
朱儁颔首,心中感叹皇甫嵩果然是将门之子,三步一计,五步一策,真的是谋将啊!
但随后皇甫嵩说的话,朱儁就不乐意听了,只见皇甫嵩摸着个胡须,继续道:
“公伟贤弟,为兄戎马数十年,无其他可教贤弟,只有四条心得可表,贤弟可想知道?”
朱儁暗恼,他与这皇甫嵩平级而论,此人竟如此自大,想以师教他,何其老狂。是以,朱儁闷闷的道:
“不知老将军有何教我。”
皇甫嵩的确是汉家一等一的统帅,但其性格中好为人师,得罪多少人而不自知。是以,听得朱儁此话,皇甫嵩真的以为这人在求教,遂展颜教道:
“凡事预则立,不豫则废。如之前我等在长社,如能先料得夏日多雨,我等火攻之外就会另设伏军,哪里还会使贼团营在这颍阳。所以呀,凡战前筹谋周密,就没有战后自悔,此为第一条心得。”
“我戎马多年,最烦书生说为庙算,以为几日几时,诸路并进,浩浩荡荡。但实不知,约期打仗,最易误事。去年,我在西边烧羌,与别部相约同出队,以我号角为记号。是日,我出战吹号角,但因当日雾雨,别部竟未出阵,当日我军即遭挫败。后又相约攻敌砦,同出队,而别部又中途折回,差点误事。而最近,你我相约攻长社波才部,但我部先到,而未见你部来,后才知你部被伏。所以,战场之事,当随机应变,约期而战,反而误事。”
听到皇甫嵩揭自己短,朱儁已经怒火中烧,他强忍着怒意,敷衍道:
“公说得是,人还是要知机得好,不然仗打不好,人也做不好。”
但皇甫嵩没有听出朱儁的意思,还继续道:
“还有第三条心得,凡攻城拔寨,总要以敌出来接战。击败之后,乃可乘势攻之。若敌人静守不出,无懈可击,强攻只会徒费军力。而现在太平军必然吸取前次经验,深固坚壁不出,到时候我军一个一个强攻,那只能徒增伤亡。所以,我等才要先守后攻。先守,既可以骄敌,也可以疲敌。骄敌,就是外示之以弱,彼蛾贼看我军怯弱,必从砦中出,向我等宣威。而疲敌就是,我等坚守不出,等敌在烈日久晒后,及其惰归,一举而胜。”
“此外,就是第四条,也就是我自认的兵法之总要。老庄之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军争之事,不外如是。凡用兵,人人料必胜者,其中必伏败机;人人料必挫者,其中必伏生机。而现在莪军人人皆以为,与此等蛾贼战,胜券在握,而我就虑其隐伏败机。只是我也不知这败机在何处,惟兢兢自守,尽人谋听天意。”
皇甫嵩说完,朱儁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里点他呢。
他就说嘛,这皇甫嵩如何悠闲来他营中,又是安慰他,又是教他,原来是想告诉他,要让他不要骄,不要怠,真的是花了心思。
朱儁想了一会,虽然觉得皇甫嵩说得不好听,但细思量确实有道理。只拿现在颍阳这一战,不仅是黄巾军输不起,他们汉庭也输不起。
他和皇甫嵩都知道,他们麾下的这四万多精锐是汉庭目前最后的机动兵力。如果此战败了,那就需要从边疆调兵,到时候就会产生一系列链锁反应,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汉庭能控制的了。
正因为此战如此重要,更要未虑胜,先虑败。
朱儁看着军帐内的舆论屏风,陷入了沉思,到底哪里潜伏着败机呢?
突然,朱儁看到一个地方,惊呼:
“南阳的张曼成部是不是要北上?”
皇甫嵩摇了摇头,道:
“据当地邸报,张曼成部并没有出兵北上。我军中探马也未探得南阳方面的黄巾贼有北上的动向。”
既然不是张曼成,那还会有谁呢?
朱儁继续看舆图,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濮阳那边的泰山贼?但也不会啊,他们现在和兖州牧在濮水一线对峙,怎么可能南下,而且路途足有四百里,如何会来?”
皇甫嵩也点头,认同道:
“确实,我之前也想过濮阳这边的泰山贼,但说实话,他们南下的可能非常小。要知道光濮水一线与之对峙的兖州军团就有万人,与泰山贼不分上下。泰山贼便再是敢战,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击破的。更大的可能是,我们这边击溃了汝颍黄巾军,然后北上兖州时,他们可能还在对峙。”
皇甫嵩说的没错,对峙战就是这样,一对峙就是几个月那是常态。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均衡是自然的结果,除非有外力到来破局,不然均衡是常态。
而就在皇甫嵩和朱儁继续商量排险的时候,一骑快马从北方而来直入颍阳汉军大营,随后其人就被引入到了皇甫嵩和朱儁二人面前。
只见这人腰腹雄壮异常,魁梧有力,素来爱士的皇甫嵩抬举他道:
“壮士,怎么称呼。”
“回中郎将,仆是任城国吕虔,为兖州伯帐下牙门将。”
没错,这人就是在濮水之滨,连杀典韦两名曲将的任城豪杰吕虔,那日军溃,他知机出奔,逃得一命,直奔封丘大营。在半道遇到北窜的溃兵,知道封丘已破,方伯出奔陈留酸枣,遂赶忙北上酸枣。
后来在酸枣,荡寇将军周慎选勇士南下送檄文给颍川的左右中郎将处,吕虔自告奋勇,请命送令。吕虔在酸枣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里做主的是谒者袁滂和他节制的虎牙、扶风二营。兖州人一点机会也没有,更别说此刻吕虔部曲丧尽,人微言轻。
所以吕虔做重耳在外而生的打算,想借着这次南下送令,转投中军帐下,好再奔个前程,毕竟他吕虔是要做三公的人,不能再蹉跎了。
吕虔一路奔杀,就是为的此刻,见皇甫嵩问来,吕虔送上羽檄,并告之濮阳方面的情况。
就这样,等吕虔说完,皇甫嵩和朱儁已然震惊。
濮水防线破了!封丘大营丢了!现在兖州军团龟缩到了酸枣。那换句话说,从封丘到颍阳这一段,对泰山贼来说,岂不是畅通无阻?
随即,皇甫嵩就问吕虔:
“你可见封丘的泰山军南下了?”
吕虔摇了摇头,说:
“回中郎将,仆南下时,封丘的泰山贼还在,只不过听得探报,说此部泰山贼确有异动,但意图不明。”
随后皇甫嵩又问了吕虔一些细节,就将其留在了帐下听用。吕虔激动,对皇甫嵩一拜,就面退出了大帐,又留下了皇甫嵩和朱儁两人。
那边吕虔一走,朱儁就对皇甫嵩道:
“公是觉得泰山贼会南下?”
皇甫嵩点头,这次他有很大的把握,他解释:
“泰山贼素为贼中骁锐,其中贼魁号冲天将军者,狡桀有甚于张氏三兄弟。其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前后折损在他手上的二千石大吏就数人,损兵折将更是不可胜数。而且此贼不仅勇锐,还有大局。他起兵出兖州,威胁我荥阳敖仓,此是一般小贼能有的见识?而现在,我军与汝颍黄巾军相争于颍阳,彼辈难道会不南下?会放过这千载之机?我看不会!这泰山贼啊,不能小觑的。”
朱儁被说服了,沉吟道:
“公打算如何?”
皇甫嵩想了一会,就道:
“目前我们也只是猜测,现在我们主力要和汝颍太平道决战,没办法抽调多余的兵力去赌。万一,我们这边抽调兵力去布防东北面通道,而泰山军那边却只是做出南下的态势,故意让我们调动兵力,那到时候我们在颍阳一带与蛾贼决战的兵力就不足,到时候没准真会被敌有机可乘。”
朱儁烦了,说太平道南下的是你皇甫嵩,现在说不能赌的也是你皇甫嵩,合着你到底要干什么。当然,朱儁肯定知道皇甫嵩有策略的,但他就是不喜欢其人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会显得他朱儁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皇甫嵩等半天,见朱儁一直不接茬,也不再拿捏,直接道:
“公伟,你觉得让曹操,领本部去东北面拦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