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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殿外,杨彪的耐性已经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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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忍不住对当头的刘松道:
“宗正,这个时候咱们该进去。哪有圣上不虞,臣子却不在的道理。”
刘松当然知道杨彪说这话的深层意思,那就是如果皇帝驾崩了,但他们不在,就没准给殿内那些内朝臣矫诏的机会。
此前宦官集团之所以能镇压党人和士大夫集团,就是因为这些宦官矫诏调动城内的军事力量。
但刘松作为宗室,维护皇家的威严就是最大的道理。
没有圣上的传旨,私闯前殿,那是何等忤逆不尊的行为。所以即便刘松心里也是如杨彪一样担忧,但还是忍住了。
他面无表情:
“臣子的道理就是陛下让我们到哪就到哪,别那么多心思。”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杨彪毕竟也是三公之一,还是如今清流之柱,这么说让杨彪有点下不来台了。
但又如何呢?
刘松对杨彪的跳脱实际上是非常不满的。
他也隐隐约约听说杨彪结社了一批士族少壮,要学当年陈蕃那样,举行兵谏,好彻底铲除宦官们。
但这种举动在如今的局面下可以说是非常不智的。
前线函谷关已经大战,本来陛下不虞就已经影响了前线士气了,要是再爆发内乱,那关西还能抵挡住关东?
所以对于杨彪这种不顾大局的小动作,刘松绝不容忍。
杨彪见刘松这么食古不化,还想再劝,就见其人已经拂袖背着自己。
杨彪大怒,难道他就是好相与的?
就在他破口要骂的时候,太尉马日就拉住了他。
马日出自扶风马氏,是本朝真正的戚室。别看他杨彪出自弘农杨氏,但真要论,这马氏才是关西第一。
所以当马日拉住杨彪后,他就是有气也没法发,只能远远对着刘松嘲了句:
“竖子,诚不可与谋。”
在杨彪和刘松这边闹的时候,人群的后面,刘范额头冒着虚汗,正不断瞅着人群里的其他人。
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胖大打扮,朝服里一定是穿了东西的。
这几个或是杨氏的门生,或是心怀忠义的僚属,锐意进取。总之这些人是关西朝廷里的少壮派,平日皆以杨彪为魁首。
这些人有十二人,分别是刘范,李约、韩贞、李舆、马宇、王璠、郭行、罗立、孟琯、顾邕、魏纪、魏艾。
这十二人就是杨氏的十二虎将,这一次铲除宦官们就是他们和杨彪等人策划的。
而且这些人不仅自己策划,还要自己动手。
这就是汉士之烈。
千万别觉得这些人都是什么幸进之辈,只是想在大事中谋得一份富贵。这里面哪一个都是有身份的。
如刘范就是益州刺史刘焉的长子,妥妥的宗室之后。按道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种动刀兵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堂堂益州刺史之子来做。
但刘范偏就做了,而且还是这个集团里的核心人物。正是他鼓动杨彪为汉室计,当断则断。
而如李约、韩贞、李舆等,都是关陇的巨室子弟,举荐入朝为郎。这三人素果敢坚毅,志勇决略,在被刘范聊了几次后就毅然加入了杨彪这个队伍。
然后像马宇、王蟠、郭行、罗立、孟琯、顾邕、魏纪、魏艾等,不是来自扶风、就是来自太原、或是偏僻江南,都是有一份能说道的背景的。
但这一刻,这些人皆如匹夫一样,决定亲自有手中骨朵,下场拼杀。
为何要如此呢?
这是孟琯的建议。
孟琯出自扶风孟氏,是前凉州刺史孟佗的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孟达。
和他那个攀附宦官的父亲不同,孟琯自幼就痛恨宦官,许是对其父阿谀的行为不耻的一种逆反吧。
孟琯自负奇才,锐意进取,不以其父荫就蒙童子郎,之后又以文章效用兰台。当时杨彪就为侍中,是孟琯的上司。
二人因皆愤恨宦官倒行逆施,性格上也是那种诡激乘险的,所以建立了非常深的私人关系。
这一次行动,孟琯就是主谋之一。
就是他建议大伙皆披内甲,袖藏骨朵,就在前殿将那些大宦官们给铲除。孟琯从历次倒宦失败的经验看到,宦官们因为背靠皇权,牢牢掌握着大义,所以总能获得禁军的支持。
别看张让这边怕关西豪族们对西园外军的影响力,实际上杨彪等人同样怕张让他们所代表的皇权。
想让底下的西园军吏士们起兵攻打皇宫,这背后的难度太大了。更不用说,这次倒宦就是杨彪一门的意思,如马日这样的太尉都被蒙在骨子里。你说,杨彪能策划得了几个兵。
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是杨彪忌惮的。
他就是傅燮,前执金吾,现在的射生校尉。
按照汉家制度,执掌南军,守卫未央宫宫门和宫内的是卫尉及其卫士。而前执金吾是统北军,卫戍京师,拘捕犯法官员。
所以卫尉和执金吾一里一外共同守护长安安全。
但这是以前了,在刘宏西巡长安后,他几乎将所有的兵力都用来建立西园军,自然没有足够的兵力再重建一支卫尉。
但刘宏也知道西园军规模太大,来源又芜杂,根本就不敢让这些人作为自己的宫卫。
所以他将自己最放心的射生军作为宫城宿卫。
射生军本就是宗室、勋旧子弟,又简拔了关西豪勇之士充任,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度都是有保障的。
所以换句话说,傅燮这个射生校尉就是掌管了京城禁卫大权。
如果杨彪能将傅燮拉到他这个阵营,那确实不需要他们这些个世家子弟亲自操刀,但问题是人家傅燮根本不可能做这事。
杨彪素知傅燮,别看这人被圣上三起三落,但论忠心,可能是在场之人最忠心的一个。
要是以倒宦为借口就能拉拢此人,此人也不会在河南世家清君侧的时候连夜弃军去追陛下。
所以在无法得到傅燮的支持,又没有名分调动城外的西园屯军,留给杨彪等人的破局之路就只有如今这一条了。
当陛下驾崩后,就直接在前殿锤杀宦官们。然后得到大义名分后,自然可以调动傅南容这些人。
如此博浪一搏自然凶险万分,但却正合这些激情亢奋的少壮派的意。
匡扶大汉,就从我辈锤杀宦官们始。
为此,他们专门买通了守卫端门的端门尉葛礼。
这里面中马宇和葛礼是同乡,本来就认识。之后马宇为了拉葛礼入伙,整日请葛礼喝酒。
葛礼这人还爱博戏,马宇就专门组局输钱给他。这时间一长,马宇就和端门守卫这些人混得厮熟。
这一次,之所以他们能带甲执骨朵入内,就是因为那些端门卫士们压根没检查。
宫禁之松,由此可知。
但可惜这般严密的事情,却还是泄露给了张让等人。
泄露之人正是杨氏一党之魏艾,他本人曾是阳球的门下。之后阳球造反被杀,他被贬外县。其境内有阉竖豪奴扰民占田,魏艾一把杀之。
之后魏艾因为理政颇有声名,就再次入选中郎入京。之后更是机灵地随刘宏车架入长安,超拔为京兆尹。
杨彪因魏艾是阳球门客,心里有点惭愧,毕竟当年是他激将阳球伏王甫,才使得阳球而死的。
所以杨彪就对魏艾有一点补偿心思在。此外这人又在地方上杀过宦官的豪奴,就认为可用,以实情相告。
但实际上魏艾早就和张让等人有了交道,他这个京兆尹就是这么巴结来的。
所以,除了不知道杨彪怎么动手,他密谋的一干事等皆早被张让等人获悉。
而对此,杨彪这些人还一点不清楚。
……
杨彪耳尖,突然就听到前殿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
他心里大疑,再不顾体统,高喊:
“陛下,我等在外祈福,殷殷切切,不知道陛下龙体有没有好些。”
杨彪的话自然惹来了刘松、刘艾、傅南容等帝党的怒视,怪杨彪打扰了陛下的休息。
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不对了,因为随着杨彪的询问,殿内竟然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陛下已经……?
还不等他们想到最坏的结果,里面传来一黄门的召入声:
“陛下传召宗正刘松、太尉马日、司空杨彪、司徒赵谦入殿。”
对于这个诏令,除了杨彪之外没人有疑惑。
因为这份名单明显就是辅政大臣的人选,而且非常符合陛下的制衡之道。这必然是陛下的诏书。
所以没有任何疑惑,刘松、马日、赵谦纷纷将衣冠正好,就到前殿脱鞋,然后两边的小黄门们依次将这些公卿给扶上殿。
但杨彪却一动不敢动,他现在额头上止不住在冒汗。
因为心里有那些事,所以在听到要召他入内的诏命,杨彪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可信。
他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刘范、孟琯等人,从他们的脸上也看到了不安。
这个时候孟琯已经顾不得惹眼,跨步走到了杨彪一边,抓着杨彪的手就劝:
“司空,恐有诈,万不能入内。”
杨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陛下有诏,他如何能不入内?而且,他自认为谋事严密,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被张让这些人知道。
这个时候,那个一直垂着脸的小黄门又小声催促了下:
“司空,陛下时间紧迫,万不能再耽搁了。”
杨彪想着里面正在商量辅政大臣的人选,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分这圣上驾崩后留下的权柄。
于是,他一咬牙,就利索地脱了鞋,也不用小黄门扶,就阔步入殿了。
望着杨彪的背影,孟琯心里满是不安。
第一次感觉计划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
两边的小黄门刚推开殿门,杨彪就看到陛下躺在床榻上,不发一语。而之前入内的刘松、马日、赵谦三人就跪在床榻,低声说着话。
就在杨彪踏入殿后,后面的殿门就封上了。
还不等杨彪说话,站在柱后的段珪就走了上来,直接将杨彪推地踉跄。
然后就听这段珪道:
“圣上有诏,你何敢怠慢?还不速速上前。”
杨彪知道自己理亏,抿着嘴,默不作声就踏步上前。
他因为肚子有气,所以走的时候腰是直着的,然后等他走到距离床榻几步的时候,下意识就要低头。
突然,他瞥到了刘宏那苍白的脸,心里一惊,接着他就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只见杨彪猛然就跳到了刘宏一边,手直接放在了他的鼻子下。
这一摸,杨彪懵了。
他马上就对刘松、马日、赵谦喊:
“陛下薨了。”
刘松三人大惊,他们一直恪守人臣的本分,一路弯腰垂目,不敢看刘宏一眼。突然听到杨彪说这个话,哪个不惊。
就在三人也要上前试的时候,黑暗中的张让说话了:
“陛下遗命,要让三公和宗正一起陪他走。各位公卿,老奴只能遵从陛下的遗命了。”
也是张让说话的这个功夫,段珪已经带着另外一名小黄门拉着条白绫就向杨彪冲了过来。
段珪狞笑:
“司徒,得罪了。这白绫是陛下赐的,你可别推了。”
但就在他要套住杨彪的时候,一阵剧痛就从天灵盖传来,然后他就不知道了。
但在场的其他人可看得分明,确是刚刚杨彪不知道怎么就从袖子里绰出个铁骨朵,然后对着段珪的天门就是一锤。
这一下,直接把段珪的脑袋砸得稀烂,各种红的白的撒了一地。
这变故吓了张让一跳,他扯着嗓子就嘶喊:
“一起上,直接用匕。”
到底还是张让狠,直接让下面的带这匕首。
杨彪确实有点气力,但如何挡得住前后左右的攒刺。
匕首顺着内甲的隙缝刺破肌肤。
不一会,杨彪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让。
而杨彪一死,剩下的刘松、马日、赵谦也被捅死在了前殿。
张让见大局已定,走到杨彪面前,忍不住嘲讽道:
“你怎么和我斗?你父都只能在我门下低眉,你哪来的勇气?”
说完,他就对屏风后的刘协道:
“陛下,大事已定。”
但他一抬头,就怔住了。
他发现刘协根本没在屏风后。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