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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05章 上下同利的熙河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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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5章 上下同利的熙河路(1)

    经过了数日的跋涉后,种建中率领的熙州天线宝宝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肤公城(今青海省化隆县境内)。www.biquge500.com

    此城本名结啰城,为吐蕃所建。

    今年三月的时候,溪巴温为表诚意,献结啰城于朝廷,以为往来朝圣者、商贾歇息之地。

    旋即朝廷下诏,命为肤公城,还是官家赐的名。

    并应溪巴温所请,恢复唐代廓州旧称,册封溪巴温为廓州刺史、邈川大首领、吐蕃王子。

    援安南八州故事,命溪巴温世袭罔替。

    所以,只在此地,象征性的驻扎了一个都的宋军,而且选的还都是吐蕃人。

    于是,溪巴温及其下属诸部大喜,谢恩说:汉家阿舅,真宽仁官家也,当世世代代,结草衔环以报阿舅恩典。

    这些事情,种建中在京城的时候,就是亲历者。

    只是,过去他隔着数千里,不知道廓州的情况。

    如今来到了廓州,亲眼看到了这方水土,亲身感受了此地的艰险。

    雄壮、瑰丽的高原山区,道路崎岖难行。

    深秋的山区,气温也格外的低。

    若他只是单纯的率军来此,种建中怀疑,他的军队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才能从河州爬到肤公城。

    好在,他的军队,在河州的枹罕(今临夏)出发后,这一路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在内陆州郡行军,甚至好像就是在汴京周围行军!

    沿途所过的部族,无论是羌人,还是吐蕃人,都会给宋军提供给养、燃料、饮水。

    几个大的部落,甚至在宋军经过的要地,设置了帐篷,生了火,准备好了草料,军官们更是能受到当地豪族的热情招待,能吃到牦牛肉,喝到青稞酒。

    尤其是,当听说他是从汴京来的,还曾在汉家阿舅御前服侍过。

    那些个吐蕃豪族首领,看他的眼神就变得火热起来,招待起来更是热情无比。

    于是,他率领的熙州兵马,得以不必风餐露宿,更不必受雨雪风霜之苦。

    于是,得以在数日之中,就在这高原山区的崎岖山路上,跋涉两三百里,终于抵达了肤公城。

    整个路上,没有死一个人,随军的牲畜,也只有几百头受伤的。

    这简直是个奇迹,像神话一般。

    让种建中难以理解,至今依然难以相信这是现实!

    大军出现在肤公城外不久,当即就有一个骑着马的文官,带着一队人马出来迎接。

    远远的,种建中就听到了那人的声音,那是一个有着浓厚的熙河口音的粗犷男声:“彝叔,彝叔……”

    种建中连忙策马上前,到了对方面前,就翻身下马,拜道:“末将种建中,拜见王州倅!”

    来人,正是河州通判王厚。

    通判一官,乃大宋祖宗所发明,为差惩五代地方难制所设。

    权力几乎和知州一样,知州能管的事情,常常通判也能管,只是权威不如知州而已。

    但知州管不了的事情,通判却可以管!

    比如说刺探本州官员,监督知州等等。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

    而大宋设通判,就是光明正大的要来和知州唱对台戏的!

    所以,在地方州郡,通常知州、通判,都是势成水火,互不相容的。

    两者的斗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朝廷也非常鼓励这种知州、通判在规则内的斗争。

    所以,很少有知州、通判能精诚团结的。

    正常情况下,互相扯后腿、互相挖坑才是常态。www.biquge500.com

    因而,在大宋知州、知府,有太守、州牧的别号。

    而通判们则有着半刺(刺史)、监州的雅号。

    不过,在公开场合,没有人会称通判为‘半刺’、‘监州’。

    而是称呼州倅、郡倅,倅者,副车也,佐郡守之治。

    这就很斯文了,没有那么多烟火味道了。

    只是,在熙河这边,种建中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

    因为这里知州、通判们普遍相处的很融洽。

    彼此搭班子的对象,更都是特意选过的,好像就是专门选来互补彼此的。

    譬如说在河州,知州种谊是武臣,不擅长文治,天天待在军营忙着练兵。

    所以庶政全部丢给了通判王厚。

    而王厚这个选择也很有意思。

    为什么?

    因为河州这地方,汉人不过三成,就这还多亏了去年和今年,从河北、淮南送来了两千多号移民。

    不然,河州的汉人,恐怕不足五百户。

    剩下的全是羌人、吐蕃人和内附的党项人。

    情况非常复杂,事情也非常难办。

    因为这些部族,有着不同的习俗、生活习惯。

    比如党项人爱记仇,吐蕃人崇佛,羌人则大都喜欢私斗。

    不懂他们的习俗,很容易出问题。

    但王厚却是这个方面的专家!

    他从小就跟着乃父王韶在熙河开边,对各民族的习俗、习惯非常了解。

    其自今年五月以通直郎履任河州通判以来,靠着对各部的了解和尊重,深得河州百姓爱戴。

    以至于,河州乃至于廓州的部族,有了问题都喜欢找他调解。

    大家也都服他的调解,认为他公正、清廉。

    显然,这都是吏部刻意运作下的结果。

    而现在的吏部尚书是谁?

    故宰相曾公亮之子曾孝宽!

    可是,这位天官以种建中在汴京观察到的情况来,他实际上并不管事。

    每天坐衙,都是在喝茶,吏部上下大小事务,特别是选官、注阙的事情,他都是丢给下面的人在做。

    尤其是吏部侍郎王子韶!

    更微妙的是,种建中记得,他六月下旬离京前曾听说,吏部侍郎王子韶,已因为‘勤于王事、勇于任事、选官任贤’,而被降诏嘉奖,甚至追赠了父母官爵,妻子也有了诰命。

    而王子韶什么时候,升的吏部侍郎?

    五月!

    所以……

    王子韶的勤于王事、勇于任事,选官任贤,就是指的他对熙河路的这一系列任官差遣安排吧?

    种建中想着这些事情心绪就忍不住沸腾起来。

    他可是在御前以武臣身份,教授了官家数月的武艺。

    虽然官家很少会主动和他说话。

    偶尔问起来,也主要是以拉家常为主,又或者以勉励、鼓舞为主。

    可是,种建中自己会观察啊。

    以他的观察来看,那位官家,年纪虽然小,但把控权力却很紧。

    不要看,如今是两宫听政,而两宫不懂庶政,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给都堂宰执商议,她们只做最后的确认。

    看上去,大宋的现状是天子垂拱,两宫肃然,宰执共治。www.luanhen.com

    可实际上呢?

    三衙、皇城司、开封府,都在那位官家手中捏着。

    而吏部、户部、大理寺这样的关键机构,也被这位官家利用一次次机会,或掌握在自己手中,或拜授了他想要拜授的人。

    王子韶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五月份的时候,王子韶本来还在被人弹劾,别说上任吏部,能保住寄禄官外放就阿弥陀佛了。

    但是,很快就发生了翻转。

    王子韶屁事没事,顺利走马上任吏部。

    反倒是弹劾他的御史吕陶等人,被反手一巴掌拍在了地上——他们在四月份留中的一份议论文彦博年迈,应该少去都堂的奏疏,不知道怎么就‘外泄’了。

    于是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发脾气了,撂挑子了。

    最后,还是官家亲临文府慰问、勉励,才将这位元老哄了回去。

    吕陶等人因此灰头土脸。

    朝廷虽然没有实际处置他们,甚至都没有训斥他们。

    可自那以后,他们就安静了很多。

    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而这个事情和随后发生的,前宰相吴充子吴安持进太学学习,然后与江宁的王安石之女和离、并将王家嫁妆全部送回江宁一事。

    是种建中离京前,汴京城议论的最多的几个事情。

    坊间的人怎么说来着?

    “当今官家,颇类汉文!”

    汉文帝,乃是明君,要不怎么说汴京人的政治觉悟就是高!

    连腹诽天家,都能说的这么好听!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种建中就已经被王厚扶了起来:“彝叔啊,你我乃世交,不必这般生分!”

    “国家法度不可废弛!”种建中收敛心神,正色的回答。

    在御前的那几个月,锻炼了他。

    让他学会了很多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在公开场合一定要称职务!

    不然,有些人是真的会翻脸的!

    王厚也习惯了种建中这个严肃的态度,笑着道:“彝叔此行可还顺利?”

    “回州倅,末将自出枹罕以来,所过之地,民众皆竭诚欢迎,送饭送水接纳大军,犹如家人。”

    王厚微笑着骄傲起来:“这是自然!”

    这是他的政绩,也是他的功劳。

    这一战后,廓州百姓,箪食浆壶以迎王师的事情传回汴京。

    朝廷肯定会瞩目于此。

    升官赏爵,只在等闲!

    种建中却是有些不懂,他看向王厚,问道:“州倅,末将有一事请教。”

    王厚笑眯眯的看向种建中,他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

    无非不过是,廓州今年才设,而且是羁縻州。

    在这之前,大唐廓州已陷吐蕃百五十年,当地基本没有了汉人。

    这沿路的吐蕃部族、羌人部族,不将宋军视作敌人也就罢了。

    怎会如此热情的迎接,其热情程度,几乎达到了传说的‘箪食壶浆’的程度!

    这简直是神话!

    于是,王厚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用着他那口浓厚的熙河口音的正韵问道:“彝叔可读过《礼记》?”

    种建中点点头,他当然读过!

    他从元丰六年开始,一直在汴京备战科举。

    家里的藏书,都快被他翻烂了。

    “那彝叔可还记得,礼记哀公问的内容?”

    种建中自然记得,只是,这和廓州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廓州的吐蕃、羌人,还学过圣人文章,知道衣冠礼仪不成?

    那也不对啊!

    看着种建中的样子,王厚哈哈一笑,直接给出了答案:“子曰:车不雕几,器不刻鏤,食不贰味,以与民同利!”

    “故与天下同利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今之熙河,便是如此!”

    “廓州诸族,早已与我熙河同利也!”

    这正是如今宋军所拥有的最大优势!

    熙河路的棉庄就像一块磁铁,将熙河上下官员,无论汉蕃,都牢牢的捆在了一起!

    彼此利益相同,追求相同,再无嫌隙!

    现在的熙河,便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武臣,乃至于官衙里胥吏,都或多或少有那么几亩的棉田。

    他们还在不断垦荒,等着明年继续扩大生产规模。

    而大棉庄就夸张了。

    像包家,去年就开垦了超过一万亩的棉田!

    今年还在继续开垦,估计到明年,包家的棉田至少会有三万亩!

    经略使赵卨以及向、高两位国亲,自也不例外。

    都有着庞大的棉庄!

    所以,熙河上下如一人。

    但,这还不止!

    棉庄加雇工,才是真正的王牌!

    熙河周围,在以溪巴温、温溪心为首的吐蕃王子们的倡导和号召下。

    大量部族,纷纷将自己族中那些养不活的丁壮,送去了熙河的棉田。

    他们通过牙行,可以坐享其成。

    也可以跟着溪巴温、温溪心,一起去抢其他部族的丁壮。

    于是,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就此建立。

    而在这个时候,在熙河路的棉田进入采收时节的时候,青宜结鬼章打过来了。

    熙河路的棉庄主也好,廓州的吐蕃、羌氐部族,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这和过去的战争形势,完全不同。

    过去,青宜结鬼章也好,阿里骨也罢,他们去打溪巴温。

    参与者最多是宋军加上忠于溪巴温的那几个部落。

    其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谁赢他们就帮谁!

    可现在,青宜结鬼章,这打的那里是溪巴温?

    他打的是整个利益链条上的所有人。

    那些在去年和今年,派了大量余丁去宋境务工的部族;那些享受了大宋商业优待政策的部族;那些靠着卖牲畜、皮毛、草药、奶酪去宋境,才在连续两年的大旱下活下来的部族。

    于是,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敌视着入侵的青宜结鬼章。

    虽然很多部族,都没有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出兵跟随宋军作战。

    但,拿出自己部族的帐篷、燃料,动员部族的妇孺,为宋军提供后勤便利,却是做得到。

    何况,宋军还肯给他们钱,甚至是用市价购买他们的牛粪、粮食,租用他们的帐篷。

    带的钱不够,也会就地写一张条子,让那些首领去河州领钱。

    这就更使得这些部落的积极性高涨。

    而对大宋来说,这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不到万贯最多两三万贯的支出,在一场战争动辄百万贯的军费面前,根本不够看!

    这些钱,直接走的是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的帐。

    没有克扣,没有中间商,也没有刁难。

    全部都是实打实的支付。

    原因很简单——谁会克扣给自己看家护院的打手的钱呢?

    因为种建中是官家身边的人,也因为他是自己人——种谊、种朴等熙河种氏将领,也在河州、洮州开垦着大片棉田。

    所以,王厚没有瞒他,将这些事情,与种建中做了说明。

    种建中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六月底从汴京陛辞,七月中旬才到的熙河路,然后又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在熙州城候任,最后才在这个月月初,到了河州任职,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多天,对熙河的情况,虽然有所了解,但并不深。

    如今,听着王厚的介绍,他才知道,熙河路如今的真实情况。

    棉田、雇工……

    就像两个紧密依靠在一起的旋涡,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而且,这两个旋涡还无比霸道。

    管你是汉人、吐蕃人还是羌人、党项人,统统拉进去!

    孔方兄面前,众生平等!

    种建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王厚,颤抖着问道:“州倅,熙河路如此,不怕朝廷?”

    “朝廷?”王厚笑了。

    然后,他冷酷的抬起头:“谁敢管?谁又能管?”

    种建中咽了咽口水。

    这一刻,他想起了他在汴京城听说过的那些小道消息。

    “当今官家颇类汉文!”

    坊间的议论,在他耳畔嗡嗡嗡。

    王子韶的事情,在他心中浮现。

    至今还在太学苦读圣人经义的驸马都尉郭献卿以及吴安持的事情,也在他心中回荡。

    所以……

    熙河路的总后台是……官家?!

    难怪……难怪……从上到下,都是有恃无恐。

    也难怪,所有人都在光明正大的做事,压根不怕人议论!

    也难怪,师兄游师雄,在那日会对他欲言又止了。

    王厚看着种建中呆滞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道:“彝叔,走吧!”

    “吾在肤公城中,已为彝叔设宴!”

    种建中带来的这支来自熙河的天线宝宝,对如今的廓州战事,至关重要!

    因为这数千人的生力军,或许野战很难对抗青宜结鬼章的精锐骑兵。

    可那些人有种谊的三千河州兵和溪巴温的骑兵对付啊!

    所以,种建中带来的这支军队,要做的只有一个事情——保护种谊的后路,在必要时,参与追击贼军。

    尤其是,俘虏那些河州兵马没空管的丁壮妇孺。

    这一次,青宜结鬼章倾巢而来。

    至少有五万以上的牧民、农奴与妇孺随军。

    跑掉一个都是对圣人仁恕之教的背叛!

    因为,他们必然会在高原上,受尽虐待,忍饥挨饿。

    以仁义为本的大宋,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坠入火坑?

    必须救回去,让他们去棉庄,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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