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最新域名:
www.biquge85.com ,请牢记本域名并相互转告!
第79章 郢人运斧,折冲尊俎
大明朝从来不缺聪明人。
www.399xs.com
能做到中极殿大学士这个位置的,更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不一样的在于,智慧用的地方不同。
张居正与高拱的智慧,用在了谋国上。
而徐阶与李春芳的智慧,用在了谋身上。
徐阶受到海瑞、高拱的双重逼迫,形势所逼,不得不选择了激烈行事,来求死里求活。
而彼时的海瑞,还未查到李春芳头上,就显得后者游刃有余了许多。
李春芳静静看着徐阶陷阵冲锋,等着皇帝的选择,等着徐阶的结果,等着南直隶风起云涌。
一直到……看到皇帝那封罪己诏。
论语云,匹夫不可夺志。
他不知道皇帝区区十一岁,是怎么将论语读到骨子里去的。
但事实就是,大局绑架不了这位圣尊,这位圣尊,自己就是大局。
在李春芳看来,不是因为皇帝有多么才能出众,也不是像秦鸣雷说得那样,多么有气魄。
只是在于,他是皇帝,仅此而已。
在国朝制下,大臣被太祖视为家奴才没过去过久。
可以说,只要皇帝一意孤行,就能有这种声势效果。
当年的武宗皇帝这般轻佻,皇帝化名,身涉战场,也没人能拦得住。
世宗旁支入继,一样能逼退首辅,也能一意孤行,让人清丈田亩、威逼浙江。
这就是凛然大势,制度如此!
无论李春芳怎么慨叹,都改变不了上下的位份。
什么暴君、仁君,总而言之,没有哪个单独的人,能跟一位“志不可夺”的皇帝比决心。
这种情况下,要么藏在整个体系当中,寄希望于使坏的时候,皇帝看不见。
要么就只能跪地求饶。
很遗憾的是,像李春芳这种个子高的,没有多余的选择。
就如海瑞所言,王汝言是他提拔的,而后的赃款,也按例往他家里送,单是这一点,他就脱不了身。
更别提他私定《乡约事宜》,取代县衙国法,玩起了自治的一套,严格来说,定个乱法之罪还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
所以,李春芳只能向皇帝俯首系颈,保全家族。
恰好,他向皇帝低头的筹码,也比徐阶要多多了。
别的不说,他如今至少还是南直隶这边推出来的话事人。
这些人利用他,想用他出头,他又何尝不需要借这些人的势?
继魏国公求饶,怀宁侯俯首之后,单个的某人,已经无法抵抗钦差了。
甚至没有跟海瑞讨价还价的资格。
那位都御史就是如此,刚照面,就直接被押送进京。
没人能面对钦差,也没人愿意做出头鸟。
这才不得已要推出一个话事人,勉强共同进退一番,好获得与海瑞等人协商的资格。
徐阶事败之后,南直隶也就只有前首辅李春芳,能有这个威望和资历了。
恰好的是,李春芳也有自己的谋划。
他正好需要借着这些人势,获得搅动南直隶风云的影响力,进而……给皇帝卖个好价钱。
李春芳静静地看着海瑞,等着他的答复。
海瑞皱眉,不太能跟得上这些人揣度圣意的节奏。
什么拆分南直隶?
怎么看出圣上有这意思的?
徐阶突然轻咳一声,插话道:“石麓怕是忘了,海刚峰没入过阁的。”
眼界与智慧无关,没有入过阁的大臣,很难有放眼天下的视角。
他朝李春芳歉然一笑。
而后拉过海瑞,走到一旁:“海刚峰,此事稍微有些晦涩,但老夫认定,李春芳所言之事,必然是圣上所需。”
“让我来谈,定然能使龙颜大悦。”
海瑞警惕地看着徐阶:“徐少湖不妨把话说清楚些。”
他只是来办案的,并未得过皇帝什么拆分南直隶的嘱咐。
但,形势瞬息万变,他也有些拿不住李春芳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阶低声道:“海刚峰姑且信我一回,我生死操于人手,必不会虚言诓骗。”
他看着海瑞,情真意挚:“海刚峰,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做陛下心腹。”
李春芳一开口,徐阶突然就发现了活命的一线曙光!
此前没有筹码,如今筹码不就来了吗!
李春芳如今代表着南直隶背后一大票,亮身份的,没亮身份的大员、勋贵。
既然主动来找海瑞谈了,必然是准备割肉放血了。
只要自己临危受命,替皇帝谈出个满意的结果来,就是立功!未尝不能活命啊!
海瑞也有些犯难。
南直隶形势复杂,前首辅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屡次超出海瑞能处理的极限。
徐阶的问题刚处理完,又跳出来一个李春芳。
拆分南直隶……他隐约有些感觉,却想不通透。
海瑞沉吟良久。
才看向徐阶:“徐少湖,今日发生之事,我一字不落告诉陛下,徐少湖不要自误。”
徐阶长出一口气,这就是答应的意思。
他拱手谢过,与海瑞再度回到李春芳面前。
徐阶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后进之辈:“李石麓切莫顾左右而言它,本官与海御史,是来办盐政案的。”
“有心揣度圣意,不妨协理本官办案。”
见一个转身的功夫,海瑞徐阶换了主次,李春芳也不惊讶。
他也明白徐阶的意思。
在他给皇帝开条件之前,需要将本该给的东西给到手,才有坐下谈话的资格。
李春芳斟酌片刻,开口道:“两淮的盐政案,我恰巧知道一些,涉案的王汝言曾上门拜访过。”
“彼时他便提及……淮盐历年能出一百五十三万引。”
“对了,两淮各个分转运司、盐场的明细账册,听闻也在他某一处别府有归档,我知晓位置,稍后会告诉二位钦差。”
一百五十三万引,就是两淮出产的实际数目了。
这是他身后众人的妥协,也是李春芳的诚意,他毫无保留,直接将这个数抛了出来。
当然,中枢不可能收这么多上去,其中还有很多无法减少的损耗。
譬如最底层的吏员、盐工、力夫们上下其手,各级小官吃拿卡要,这都是所谓的大人物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中枢最多能收个一百三十万引上去,甚至于往后还会逐年下降。
不过无论如何,他这番诚意是给到位了。
海瑞更是忍不住感慨。
这就是他这趟来的差事,历时三个月,砍了盐官数十人,抄家无数,得罪的大员,什么前首辅、什么国公。别的三品都排不上号。其中还穿插着什么纵火、暗箭等等险境。
如今得了李春芳这话,事情总算是圆满了。
他正要开口,询问账册的事,徐阶一把拉住了他。
只见徐阶冷淡地摇了摇头:“两淮转运司本就是有账册的,还是不多走一趟了。”
这就是还不够的意思。
海瑞身后的骆思恭,忍不住看了一眼徐阶。
天可怜见,他是第一次见这么快代入角色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心腹。
李春芳似乎早就预料到有此一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道:“听闻其中还牵扯了盐商商会,二位不妨查办一番,或许有些线索。”
海瑞忍不住他看了一眼李春芳。
他自然是明白李春芳的意思,盐商商会,此刻就直接被抛弃了。
海瑞只是抄了七家大盐商,十余家小盐商,锦衣卫就搜出来三十九万两。
要是盐商商会大小十三家大盐商,全部抄家,恐怕得有六十万两!
国库一年才入三百万两。这都有两成了!
他已经准备答应了。
只见徐阶再度摇了摇头:“此前就抄了七家大盐商,已经有了线索,还不劳烦李石麓来提醒。”
理清盐税、抄家盐商,这些都是皇帝的预期。
只是做到这个程度的话,根本不能算向皇帝卖好。
李春芳一刻不停继续道:“那可要恭喜二位钦差立功了,昨天听闻了南直隶户部,正在核验两季的粮税,听闻今年,有些上浮,那便是双喜临门。”
这是曹邦辅的筹码,李春芳一块抛了出来。
徐阶无奈地摇了摇头:“有喜也有忧,除了此案外,还有好几起,什么弓弩暗害钦差,兵丁乔装火烧府衙的案子,直让人头疼,别的案也就罢了,这种谋逆案,太过耗费心神。”
徐阶说得声情并茂,李春芳听得默然。
这是说银钱的事好商量,涉及到暗中遣兵、分发弓弩,必须要给皇帝一个交代的意思。
这般义正言辞,直让骆思恭别过头去,不再去看徐阶——他还没见过这种人。
李春芳思虑了一会,叹息道:“此事涉及到兵部,就不是我能所知了,徐少湖不妨去问问兵部侍郎冀炼、中军都督府经历等人。”
“这等丧心病狂之辈,还是要尽快将案犯槛送京师才是。”
南直隶兵部尚书此前是王之诰。
中枢将其擢升为刑部尚书之后,还没有补缺。
这兵部,如今便是兵部侍郎冀炼把持。
如今冀炼毫无所知地,就被李春芳以及他身后一干人等抛弃了。
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那李石麓对泰州煽惑愚顽案了解吗?”
李春芳欲言又止,面色逐渐艰难起来。
徐阶面色沉静,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李春芳。
徐阶不咸不淡道:“毕竟是造反大案,陛下就等着结果了。”
李春芳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以我揣测,应天府府尹朱纲、泰州知府等人,总归是有线索的。”
这就是将朱纲也卖了。
徐阶上前一步:“茶课呢!”
李春芳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拂袖道:“徐少湖,我闲居在家,哪里能知道这么多事。”
“哪怕是乡里闲聊,也要能入我耳才是。”
到这里,就不能再答应徐阶了。
割同僚们的肉若是太多,他这个话事人,就不算立功了。
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博个人情,积累声望,还怎么为皇帝做事?
徐阶退让一步,开口道:“不用了解全貌嘛,管中窥豹,有个五成了解也行。”
“这点见识都没有,如何闻名乡里?”
中人嘛,必然是有所授权的。
要是什么都做不了主,还要你李石麓做这个中人干什么?
李春芳摇了摇头:“徐少湖,皇命要紧,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这是在敬告徐阶,不要为了自己长脸,坏了皇帝大事。
若是不给他留点余地,在身后这群人面前长长脸,他也做不得皇帝的事。
李春芳半步不让,
徐阶也沉默不语。
二人对峙良久。
随后不约而同举起三根手指,一闪即收。
双方都舒了一口气,三成,各自都能接受。
谈到这里,差不多便能给南直隶的事,各自一个体面。
徐阶点了点头:“李石麓方才说,要为陛下分忧?”
见徐阶没有再行逼迫,李春芳长出了一口气。
他斟酌半晌,缓缓道:“方才失言了,不该揣测圣心。”
“不过……以我观诸位这些时日办案,颇感南直隶尾大不掉,这才斗胆有言语进给陛下。”
徐阶追问道:“李石麓请说,我自会奏与陛下。”
李春芳点了点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但如今国朝确有两京。”
“政出两头,实乃祸乱之始。”
“我将奏请陛下,拆分南直隶!”
海瑞在一旁,突然明悟,为何这两位首辅,都揣测皇帝有拆分南直隶之心。
南直隶如今有一套不是中枢的中枢。
占据着最富庶的地盘,把控着天下六成的赋税。
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在南直隶都有着与中枢一般无二的同一套官序。
此外,学院、科举又产出着最多的进士。
如今南直隶的某些人,甚至还公然叫嚣着,已经将科举研究透彻了。
如此,便在中枢,也渐渐形成了南直隶乡人众多的情况。
他如今办的盐政案,如此棘手就是这个原因。
一个区区盐税案,已经涉及到了三任首辅!
其余大大小小的国公、伯、候,绯袍大员,更是不计其数。
海瑞智慧不差,只是差了一层内阁辅臣的视角,如今被点醒,当即恍然大悟,抓住了要害。
徐阶自不必说,他佯装恍然:“计将安出?”
李春芳点了点头:“此事旷日持久,若是陛下从了我的议,以中枢大势来压,抽丝剥茧,恐怕至少是数十年之功。”
涉及到文化渊源、人文认同,就不是简单划分一番区域,设置几个府衙就能行的。
上边需要大势逼迫,下面就得潜移默化。
没个二三十年不能行。
李春芳顿了顿继续道:“但……若是南直隶感悟圣心,思陛下之所思,急陛下之所急,至少能省却十年之功!”
南直隶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多。
徐阶已经是众矢之的,他李春芳就当仁不让了。
只要他今日做的这个中人,能够替他身后一大票人,消了一场杀劫,那他就是无可争议的话事人。
比起中枢的鞭长莫及,他这个本地的话事人,就显得弥足珍贵。
只要他愿意替皇帝拆分南直隶,份量和效果不言而喻。
徐阶逼问道:“如何急陛下之所急?李石麓可有良策?”
李春芳早有腹稿:“区划暂且不改,此事应当水到渠成。”
“可以先在事实上南直隶一分为二。”
“常设都御史、户部尚书,巡抚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太平府、池州府、宁国府、徽州府、滁州、和州、广德州等,七府三州。”
“虽只是巡抚,但只要加户部尚书与都御史,就能处置地方税务,直达天听。”
“先磨个四五年,而后再将巡抚转为布政使,开设按察司,慢慢收拢民政、刑狱之权。”
“借着盐政的东风,反对之声必不会太大,只要我等心怀圣君的忠臣,再居中调和一番,就能水到渠成!”
李春芳话音刚落。
便见到徐阶击节称赞:“好!老成持重,一脉相承。”
“世人都说石麓是青词宰相,如今看来,不过是石麓投其所好罢了。”
“今上革故鼎新、励精图治,石麓便能切中时弊,娓娓道来。”
“石麓,大才啊!”
“此议论,我定然奏与圣上。”
只听李春芳推却了徐阶的称赞,继续说道:“此外,陛下诏书中提及了开拓海运。”
“那么崇明的‘上海市舶司’,我亦可可尽拳拳之心。”
徐阶频频点头。
他认可道:“石麓果然大才,不过,巡抚凤阳七府三州加户部尚书,是直接与南直隶手中抢夺税额,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李春芳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纵然有忠臣襄助,也需足够强势才行。”
徐阶陷入沉思。
他似乎有所得,想了想看向海瑞:“海御史,我现在是什么职?”
海瑞一怔,回忆了片刻,说道:“右都御史,巡抚凤阳、应天等十四府。”
徐阶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他希望皇帝能明白他的意思,给他一条活路。
他顿了顿,又看向李春芳:“那么,李石麓求的是什么呢?”
李春芳跟他徐阶不一样,屁股要干净多了。
皇帝都说愿意低头,就既往不咎,那李春芳并不太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定然是别有所求。
他静静看着李春芳,等着他的答案。
只见李春芳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有个孙女,今年十四,聪慧秀色……”
他看向海瑞身后的锦衣卫,似乎遥遥对皇帝说着:“或可入宫,侍奉两宫左右。”
……
二月十七,惊蛰刚过,万物复苏。
却又难免春雷乍动,惊扰世人。
午时刚过,天色蒙着阴翳,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轰隆。
一道春雷划破天际,带着闷响。
西苑万寿宫外。
路过的侍从太监,更是能听到雷声与磬声交响,杳杳不绝。
万寿宫中,朱翊钧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拿着奏报。
他一脸愕然地看向左右:“我才十一岁,李春芳就想给我送妃!?”
()
<!-- 翻页上aD开始 -->